展覽「不斷不捨不離」｜歐陽應齊 x 陳朗晴對談：物件是記憶、關係、生命的延續  

　　在過去十多年，「斷捨離」幾乎成為都市人的口頭禪，當家中堆滿東西，覺得處理不來的時候，大家自然會說：「不如斷捨離！」說起來簡單，但真正做得到的人卻不多。有人說自己終於斷捨離，清走了家裏大堆雜物，但歐陽應霽（阿齋）心裏常有個疑問：  

 

　　「當我們清走身邊大大小小的生活器物時，究竟有沒有先想清楚，我們與這些物件之間，其實存在著怎樣深層的關係？會不會在還未梳理好思緒前，就已經把它們輕易拋棄？  」

 

　　於是阿齋提出另一個說法，作為對「斷捨離」的補充，甚至對照——「不斷不捨不離」。在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大環境下，也許有些東西，反而更值得我們長久牽掛。

 

展覽「不斷不捨不離」

 

右：歐陽應霽（阿齋）

左：策展人 陳朗晴 Sunnie Chan

 

不斷、不捨、不離？

 

　　說到「不斷不捨不離」的起點，也許是從阿齋父親離世的一刻開始。

 

　　阿齋的父親歐陽乃沾是一位畫家，也是他口中的「收藏控」——五、六千張畫作、上萬本藏書，一包包整理好的紙、筆、墨、印、顏料，全部按他自己的方式，條理分明地收好。父親走後，三兄妹忽然要接手這些遺物，不知從何入手。這些東西不是普通雜物，而是兩代人之間的連結、家族記憶的載體。面對這些物件，他們無法簡單以「斷捨離」三個字了結：應不應該送走？送給誰？送走之後，它們會去哪裏？  

 

　　「我覺得首先要讓我們自己有一個思考的時間。」這些物件在人離開之後，會有怎樣的去向？因此在「斷捨離」與「不斷不捨不離」之間，必須先好好釐清人與物件的關係。  

 

　　在阿齋身邊的 Sunnie，成長於另一個同樣「不捨不離」的家庭。她笑說，這個題目對她來說一點也不陌生，因為一直活在一個「很不捨、很不離」的家裏。  她交給這次展覽的其中一張相片，是自己小時候在東京一個 Sunday Market，由爸爸拍下的。照片中，她站在一條柱子旁邊，地上鋪滿不同的舊物。

 

Sunnie 小時候在東京 Sunday Martket 的照片

Source/ PMQ

 

　　這張照片彷彿成為了她與物件關係的縮影：那些東西未必屬於她所有，但她確確實實是在充滿物件的世界裏長大，被這些「身外物」包圍著，成為今天的自己。所以對她而言，「斷捨離」一直也不是口號，而是從小到大，反覆在身邊出現的命題。

 

牛仔布圍裙 x施德樓3B 鉛筆

 

　　談到這次展覽的選品，Sunnie 選了一條中學時期購買的牛仔布圍裙，為的是上家政課的時候，能成為「家政能手」。「我以為自己買了圍裙，就會懂得煮菜，會懂針黹，甚麼家政技能都會。」回歸現實，Sunnie實為「無飯」主婦，但那份對能幹主婦的想像與嚮往，卻牢牢繫在這塊布上。  

 

Sunnie回憶當年在街上偶然看到這條深藍色牛仔布圍裙，便一見鍾情。那時幾百元對一個中學生來說不便宜，她幾乎用光所有零用錢，豪邁地把它買下來。

Source/ PMQ

 

　　至於阿齋，要他在二百種多物件之中選出一件最有代表性的器物，他會選擇甚麼呢？

 

　　「Staedtler（施德樓）的 3B 鉛筆。  」

 

　　阿齋回憶自己小時候，父親會帶他們去行山、在山坡奔跑，一起寫生。父親有一天告訴他：「我們平日用的普通鉛筆，可以不用了，從現在開始用施德樓 3B。」小時候的阿齋並不懂，就這樣跟隨父親的步伐，一直用著，才發現3B 的軟度與碳黑的色澤「剛剛好」，最後他連寫字也改用鉛筆，直到現在。

 

阿齋多年來儲著的施德樓 3B 鉛筆頭

Source/歐陽應霽

 

　　鉛筆用著用著，削短就變成一截截的「鉛筆頭」。對很多人來說，這是理所當然會丟進垃圾桶的東西；對他而言，卻是不知不覺間儲起來的收藏。他會把每一支用到不能再握的鉛筆頭留下來，放在盒子裏，這樣積累下來，儲了幾百支鉛筆頭。 本來他以為這只是自己的習慣。直到父親離世，兄妹整理遺物時才發現，原來父親也有一大堆鉛筆頭。  

 

　　這個看來微不足道的鉛筆頭，竟然成為連接兩代人的器物。「我相信到我離開的那一天，我會繼續用這些鉛筆頭。我真的很驕傲自己一直在用這些鉛筆頭，裏面寄託了很多東西、情感。」

 

身外物，真的是「外」嗎？

 

　　訪問前夕，正值宏福苑大火，眼見一場大火摧毀無數家庭，讓Sunnie反思：何謂「身外物」？在華人語境裏，身外物會被理解為「沒有了也不要緊」的一種豁達。「但當你在現實中被迫突然與所有身外物分離時，才會發現，每一樣看似普通的東西，其實都很珍貴。  」Sunnie說道。

 

如果有一天自己遇上這樣的情況，要匆忙逃走時，會抱著甚麼走？Sunnie毫不猶疑地想到，一定是那袋陪伴她至今的啤啤熊。

 

　　這亦讓阿齋再次審視這次展覽的命題，「很多時候我們會以為自己處於一個穩定狀態，可以清晰地規劃各種事情。然而，現實中有很多事並不在我們掌控之中，當一些突如其來的變化將原有的秩序打亂時，我們還能抓住甚麼？」

 

 

　　阿齋坦言，現在的自己只能繼續把理念與朋友及更多不同的人分享，講述每一件物件的故事。這樣，整個過程能成為一種療癒，也是一種對每一件物件、每一個人、每一個生命的尊重，「只有在這樣的狀態之下，我們才能繼續走下去。」

 

斷捨離 VS不斷不捨不離

 

　　訪問走到尾聲，「斷捨離」和「不斷不捨不離」的界線，大概愈來愈清晰。前者提醒我們不要被物質綁架；  後者提醒我們，別在還未弄清楚它與我們的關係之前，就輕易切斷。  

 

 

　　也許我們無法把所有東西都留下來，但在選擇放下之前，如果能多問自己一次：  

 

我和這個物件之間，究竟是甚麼關係？  

它幫我記住了些甚麼？  

如果有一天不得不離開，我有沒有好好為它留下記錄？  

 

　　那麼，「斷捨離」就不再只是丟棄，「不斷不捨不離」亦再不只是執著；而是學會透過物件，與自己重新對話。

 

展覽「不斷不捨不離 Let It Be – Threads of Memory」

日期：即日至2025年 12 月 21 日（星期日）

時間：上午 11 時至下午 6 時（逢星期一休館）

地點：中環鴨巴甸街 35 號 PMQ 元創方 H501 – H504 味道圖書館

費用：全免

詳情按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