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/09/2013
祝枝山手卷
老何伸手入褲袋,拿出銀包打開一看,裏面沒有多亦沒有少,只有三仟元港幣。今天已是年廿七,他不禁惆悵,三仟元如何可以在過年時足夠開銷。
正在想到入神之際,一位老太太悄悄地走近他的小店,跟他搭訕:
「亞叔,你知唔知有冇人買字畫?」
「乜嘢字畫?我唔識架。」老何問。
「冇,我伯爺以前留下幾個樟木櫃,裏面放滿字畫,我又唔識,我個仔同新抱又唔鍾意,唔係拎去送人,就係由得佢哋發霉,把鬼火。我呢次喺加拿大返嚟,愈諗愈谷氣,不如賣鬼哂佢哋,揾多幾個錢傍身。頭先我拎去嚤囉街專收字畫的店舖,想話賣俾佢哋,點知佢哋一聽見係枝山道人嘅字,就話睇都唔使睇,一定係假貨。有一個老闆仲衰,問我枝山道人係乜水,我識鬼咩!」老太太不停地說。
「係?咁你要賣幾多錢? 我唔識架」,老何半信半疑地回答說。
「三仟蚊加幣」,老太太說。
「三仟蚊加幣就冇嘞,我三千蚊港幣就有,拎出嚟睇下」。老何心諗,唔係遇著個女騙徒,連三仟蚊都被佢呃埋,搞到過唔到年咁黑仔掛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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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太太聽他說完,從手抽袋拿出一個手卷,交給老何。老何拿出門口,在陽光下將它慢慢打開時,一陣霉味攻鼻而至,只見密密麻麻寫滿了幾百個字,卻認不得幾多個,但見卷尾亦有很多人寫字,卻一個都不認識,唯一認得的,是「枝山道人」幾個字。他心想,就算是假的手卷,當舊貨賣,每個字計,幾百個字,怎様算都值幾仟元掛!
「太太,三仟蚊加幣我就冇嘞,三仟蚊港幣就有,一人一半,俾我留番仟五蚊過年好唔好?」老何問。
「又好,見你咁老實」,老太太回答說。
老何交付了仟五元,取了手卷,便送老太太走。老何專門買賣雜貨,小店在嚤囉街一條橫巷。老何送老太太走上荷里活道,想替她截的士,原來她的司機坐在一架老爺平治上等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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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何回到店舖,愈想愈不放心,怱怱忙忙拿出手卷,跑到嚤囉街中心一條長巷,慢慢將手卷打開。一個西裝友剛剛經過,對手卷瞄了幾眼,主動跟老何說:
「亞叔,你幅字賣唔賣?」
「賣,你出幾多錢吖?」老何回答說。
「兩萬賣唔賣?」西裝友問。
「出價咁低,梗係唔賣啦」,老何也不傻。
「咁你要賣幾多錢,開個價啦」,西裝友不耐煩地說。
「我諗下先啦」,老何根本就不知價,亦不知究竟誰是枝山道人,有甚麼來頭,唯有敷衍地說。
「咁,十萬賣唔賣?」西裝友太心急,一下子就露出馬腳。
老何心想,西裝友由兩萬加到十萬,證明幅字是真品啦!賣給他,可能走咗隻大肥雞。他再想一想,覺得還是找一個行家跟跟眼比較穩妥,隨即收起手卷,跟西裝友說一聲「唔賣」,便揚長而去。
走到去華樂茶室,看見一位行家正在一邊看小說一邊喝凍檸茶,老何走近他身邊,細細聲跟他說:
「老闆,幫我睇幅字得唔得?」
「乜嘢字咁神秘?」行家問。
「枝山道人」,老何細細聲回答說。
「唔係掛,喺邊度?」行家問。
「喺我度,太長,好唔好喺嚤囉街中心打開俾你跟跟眼?」老何用懇求的語氣問。
「好呀,等我飲完杯凍檸茶就走」,行家回答說。
兩人走到嚤囉街中心的長巷,老何慢慢將手卷放在地板上打開。行家站著看了良久,再蹲下來仔細看明清以來各收藏家的題跋、印章,心中不禁嘀咕,不明白一件祝枝山的真蹟,如何落在一個不識書畫的人手上。
老何見他面上一陣紅,一陣白,心中十五個吊筒,不期然七上八落。
「老闆,真定假,枝山道人係邊個,邊一個朝代?」老何急不及待地問。
「係祝枝山,唐伯虎嘅老友,明朝,睇字,睇題跋、印章,睇裱工,應該唔會假,只係殘舊一啲和有破損啫,你想賣幾多錢?」行家回答說。
「老闆,你做好人做到底,幫我拎去拍賣得唔得?」老何戰戰競競地問。
「冇問題,但係拍唔出有幾萬蚊使費,你知唔知?」行家回答說。
「我知,我知,拜託哂。」老何滿心歡喜地答。
幾個月後,祝枝山的手卷由幾個大陸行家合夥在佳士得以六十多萬港幣拍走。一年多後,同一幅手卷在杭州一間拍賣行以一百多萬人民幣拍出。兩年後,再在北京以三百多萬人民幣由一個收藏家買走。
老何自從那一天之後,一有空就坐在荷里活道與東街交界的消防龍頭上,希望老太太(對他來說是送錢觀音)再一次出現。而我,每一次在華樂茶室碰到他,總是笑他很快會變成「望婦石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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